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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 谢翠屏
出版社: 广东旅游出版社
出版年: 2022-10

内容摘录

八　余宏和手风琴
一辆小汽车开进岛来，停在老人家宿舍楼下。几个老人家路过，有点不屑：“看那个余宏，又要出去购物了。”

司机把车停好，下车，走上二楼去接余宏。司机姓陈，是泗安麻风康复村外面洪梅镇的一个包车师傅，自从岛上通了桥，余宏每次想出去买东西就打电话喊陈师傅来接，买完了，也是陈师傅送他回来。不一会儿，只见陈师傅扶着余宏一步一步下楼梯，十分殷勤的样子。余宏一手扶着木拐杖一手扶着师傅，颤颤巍巍慢慢挪着步子，站不太稳，仿佛下一秒钟就要跌倒。不怕，陈师傅在。陈师傅扶他上车，扶他进商场，耐心地在商场外面等，帮他把买的大包小包东西提回来。大家嗤之以鼻，哼，还不是因为他给钱多。

余宏跟岛上其他麻风康复老人不一样，大家拿的生活费是每个月几百块钱的民政补贴，而余宏，因为身份是“转业军人”，拿的是以前单位发的几千块钱的“退休工资”。得麻风病以前，他在韶关文工团工作；得病以后，文工团依然有义务发给他生活费，每个月准时打到存折里，于是他比村里的别人都阔绰。

因为有钱，他比别人都要自由。想出去走走，打个电话司机马上过来；需要人慢慢扶、需要人慢慢等，多给一百块钱司机就没有怨言。他买东西随心所欲，看到贵的巧克力也买，看到不认识的调味品也买，喜欢海鲜味的合味道杯面，一买就是一整箱。一开始，他常去逛的地方是麻风岛外的洪梅镇，后来逛腻了，就付更多钱请陈师傅载他到望牛墩镇的商场去。后来有一次，麻风康复村里的一位主任周末放假在市区的百佳商场买东西，竟然发现，余宏也在这里！主任赶紧上去扶。余宏一个人，推着购物车在人来人往的商场里慢慢、慢慢走，完全不顾忌别人奇怪的眼光，也不管自己有没有挡别人的道。从麻风岛出来市区，最快也要50分钟车程，余宏是对附近的几个镇区的超市统统逛腻了，嫌它们种类不够新鲜不够齐全，要出来市里的超市看看有什么好东西买的。

再早几年时间，这个麻风岛还没有桥搭进来。汽车开不进来，人想出岛，只能先步行走到东边的码头，再搭两块钱的渡船出去，还要走过一道跨河大桥才能到达镇上的市场。我经常看见余宏推一辆单车出岛买东西，单车不是骑的，他是用来稳住身体，以免摔跤。看他走路，实在太难了——首先，是确保自己站稳了，确定站稳以后，就试探性地颤颤悠悠往前迈出去一小步，定一定，再次站稳。好，第一步没问题，他舒一口气，小小歇几秒钟，歇完，再准备迈下一步。这样子走路的每一步，移动距离是，不到十厘米。有一次我下渡船回来，穿过香蕉林的时候看见他推着单车走在前面，心血来潮打算陪他慢慢走回村里——结果很快放弃了。他太慢太慢了，就像一只淡定的蜗牛，他十分坚定又耐心地，用信念将这段路走到尽头。他慢得实在让人心服口服，我走了一段，耐心就彻底用完了，只好编了个借口，说我还有工作做，道了声歉，就先走了。唉，我不像余宏，他慢慢走，走到日落都没关系，反正老人家时间多得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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